作家版《邵燕祥文抄》之二《人间说人》有篇《说得意》,文中说:“孟郊的‘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遍长安花’,如实地袒露了登科的喜悦。不过这也是昙花一现,后来发现长安花不属于他。‘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’,又如实地袒露了失意的惆怅。此诗不幸惹恼了皇帝,从此断了青云之路,只能发为与‘岛瘦’齐名的‘郊寒’的诗句了。”(409页)
邵文所引“不才”两句诗及因此“惹恼”皇帝的事,其实都与孟郊无涉,而与另一唐代诗人孟浩然有关。这两句诗系孟浩然五律《岁暮归南山》的颔联,全诗是:“北阙休上书,南山归敝庐。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白发催年老,青阳逼岁除。永怀愁不寐,松月夜窗虚。”这首诗见《全唐诗》孟浩然卷及《孟浩然集》,历代唐诗选本多有收录,也都列于孟浩然名下。
关于因诗得祸一事,《唐摭言》卷十一有如下记载:
襄阳诗人孟浩然,开元中颇为王右丞所知。……维待诏金銮殿,一旦,召之商较风雅,忽遇上幸维所,浩然错愕伏床下,维不敢隐,因之奏闻。上欣然口:“朕素闻其人。”因得诏见。上曰:“卿将得诗来耶?”浩然奏曰:“臣偶不赍所业。”上即命吟。浩然奉诏,拜舞念诗曰:“北阙休上书,南山归敝庐;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”上闻之怃然曰:“朕未曾弃人,自是卿不求进,奈何反有此作!”因命放归南山。终身不仕。
此事《临汉隐居诗话》、《诗话总龟》、《唐才子传》等亦有记载;欧阳修等撰《新唐书》时采录诸书,也将此写入《孟浩然传》(见中华书局点校本卷203第5779页)。
《岁暮归南山》一诗的著作权当归属孟浩然而非孟郊,历来从无争议。但孟浩然是否因此诗而“惹恼”皇帝,则大可怀疑。宋魏泰在《临汉隐居诗话》中就认为玄宗对浩然不可能以一“弃”字而议罪;而《北梦琐言》、《唐诗纪事》又分别言孟浩然是因李白、张说而见玄宗的。可见是附会之说,并不足信。(参见巴蜀书社版王仲镛著《唐诗纪事校笺》)不过虽系传闻,总还是“事出有因”。然而遍查孟郊诗,不但难觅“不才”两句,且《孟郊年谱》(人民文学版《孟东野诗集》附)中亦不见“惹恼”皇帝的踪影。
事实上是,孟郊于唐贞元十二年(796年)即他46岁登进士第后,50岁到洛阳应铨选,选任溧阳县尉;56岁时出任河南水陆运从事,试协律郎;64岁时又因山南西道节度使郑庆馀奏,为兴元军参谋,试大理评事,并于此年病卒于赴任途中。孟郊终其一生,并未因什么事“惹恼”过皇帝,所历虽为几任小官,有过“失意的惆怅”,但却不能说他“断了”青云路。